秋天的臺風挺冷, 好像一夜之間就將暑氣全帶走了，有人已經穿上了薄羽絨服。

葉雪衍他們出去的時候，路上的行人比較少, 偶爾見到一個，也行色匆匆。

除了必須出門的上班族, 基本沒人在外面閑逛。

他們的車一路開到海灘，已經有工作人員在海灘上等著。

雨霧濃重，工作人員衣服上的反光條幾乎成了這片天地的唯一的亮色。

車停下來, 大家開門下車。

葉雪衍沒想到海邊更冷了，他身上薄薄的襯衫根本頂不住這樣的寒風，一下就被吹透。

他情不自禁地轉身，斜著用背去迎接前面的風。

就在這時，一只手抓著件灰色的抓絨外套遞到他面前。

他順著那只手往上看，謝醒尤帶疲憊的眉眼泛起笑意：“試試這件外套合不合你心意？”

葉雪衍抓過, 將外套披在身上，嘀咕：“主任, 你怎麽跟有百寶箱一樣？”

兩人說話的時候，工作人員迎上來，簡單跟他介紹了一下小抹香鯨的情況。

葉雪衍一下進入工作狀態。

這片海域以前從來沒有見過小抹香鯨, 他們見到小抹香鯨, 也很吃驚，已經邀請相關專家趕過來了。

只是臺風天，飛機停飛, 高鐵也晚點, 專家們還沒到。

小抹香鯨很少見, 工作人員了解的信息非常有限, 並不比葉雪衍在網上查到的多。

見狀, 葉雪衍請工作人員直接帶他去小抹香鯨那邊。

他想自己去看看。

小抹香鯨依舊在海灘上，身上蓋著一大塊浸了海水的濕布，只看一眼，葉雪衍就知道它的情況不容樂觀。

它依舊頑強地活著，眼睛大睜，呆呆地看著這個世界。

不知道是不是它之前掙紮得太厲害了，葉雪衍發現它渾身都是擦傷，一道接一道，身上幾乎沒有一塊好皮。

它身體後半部分的地面上，還有一大灘黑褐色的液體。

那應該是它掙紮的時候排出來的。

小抹香鯨受驚或對敵時，會像烏賊一樣，排出類似的墨汁。

底下的液體那麽多，可見它一定非常驚慌，掙紮了許多次。

葉雪衍走到小抹香鯨前面。

小抹香鯨不知道是不是察覺到了他的不同尋常，艱難地跟著他的動作轉了一下眼珠，已經不那麽清澈的眼睛死死看著他。

謝醒站在葉雪衍旁邊，見狀站過來，將葉雪衍和小抹香鯨隔開。

葉雪衍轉過頭看謝醒，低聲道：“不用擋也沒關系，它應該不會攻擊我。”

謝醒：“以防萬一。”

葉雪衍將手搭在小抹香鯨身上，透過它厚而粗糙的皮膚，隱隱能感覺到它的心跳。

那心跳一下接一下，由緩變急。

葉雪衍無聲地嘆口氣，對謝醒道：“這小家夥在向我求救。”

謝醒同樣看向小抹香鯨，片刻後同意了葉雪衍的判斷。

這是葉雪衍第一次在一頭海洋生物的眼中看見那麽生動的情緒。

葉雪衍擡頭看工作人員。

組織的同事已經接管了現場，將工作人員和民間救治者隔了開來。

葉雪衍見狀，伸手按在小抹香鯨身上蓋著的濕布上，釋放龍力。

他的掌心下，無數光點流淌出來，融入到濕布吸收的海水之中，再順著小抹香鯨的傷口滲進去。

小抹香鯨似乎感覺到了他的救治，努力擡頭看了他一眼，目光似乎帶著眷戀。

陸地上的氣壓和它自身的重力將它死死壓在地面上，它做出這個動作，一定用盡了全力。

葉雪衍安撫地拍拍小抹香鯨，不忍心地說道：“主任，救助的車和工作人員聯系到了嗎？”

謝醒看了一下手機：“暫時還沒有。已經在加緊聯系。”

天開始下雨，雨點又大又密集。

海邊的風很大，將他們身上的雨披吹得嘩嘩作響，雨點也從四面八方打過來。

盡管不算太大，但站在這樣的冷雨中，還是讓人非常不好受 。

雨水也是水，對於擱淺的小抹香鯨來說卻是雪上加霜。

淡水不僅會稀釋龍力，還會對小抹香鯨造成二次傷害。

小抹香鯨的情況已經沒辦法等專家們過來了，必須趕緊把它送回海洋裏。

葉雪衍伸手抹了一下臉：“這樣下去不行，得想個辦法。”

謝醒站在他旁邊，想了想，建議道：“你試試能不能將浪趕過來，我協助你。”

趕浪？

葉雪衍從來沒試過這玩意。浪要怎麽趕，這好像完全沒辦法操作啊。

他猶豫地問：“浪還能趕嗎？”

謝醒：“我見別的龍趕過。不是有個成語叫‘興風作浪’？這個是實指。”

葉雪衍在心中默念這個詞。

聽起來倒是可行，但他不會，傳承記憶也沒有這方面的內容。

葉雪衍問：“這個要怎麽操作？像抗拒臺風一樣在內心中想象，用念力去完成它嗎？”

謝醒：“應該不是，你再琢磨。”

葉雪衍：“那變回龍形，直接用身軀翻攪浪花？”

如果用念力不行，實際攪動海水應該是可以的。

他在海中翻動，潑也能把水潑過來。

想到這裏，葉雪衍感覺這個計劃應該可行。

他對謝醒道：“主任，我先試試，不行我們再想辦法。”

謝醒：“我讓他們清場，你先準備一下。”

雨下得這麽大，本來就有一部分人被勸回去了，剩下的人不算多。清起場來也不困難。

幾分鐘後，海灘上只剩下組織裏的工作人員。

葉雪衍脫了鞋子，沖謝醒點點頭，直接走到海裏去。

浪花拍擊到他身上，被他用龍的能力隔開。

他一直往前走，等海水沒過脖子，他猛地在海水中變回最大的體型。

一條十米多長的龍橫空而出，他浮在浪花上，遙遙望著岸上的謝醒和小抹香鯨。

片刻後，他往海水中一潛，準備撥弄海水。

要是風小一點就好了，能省點裏，在撥弄海水的時候，他這麽想著。

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，這個念頭一出，風果然小了不少。

沒了呼呼的風聲，海面平靜了些。

龍看著灰藍的海面，心裏又湧上一股念頭——讓風從海中吹向岸邊吧，助他一臂之力。

在念頭起來的時候，他身邊的風果然稍微轉了個向，從大海深處吹過他，再朝岸上吹。

風帶著海浪拍在岸上，拍到了離小抹香鯨四五米遠的地方。

真的有用！

龍精神一振，潛入海中，用力攪動海水。

海水順著他攪動的方向往岸邊湧去，嘩啦啦地，又形成了一股浪。

他從水中探出頭來，看向海浪。

在海風的吹拂和他的攪動下，海浪離小抹香鯨更近了，漲到了離它兩米多遠的地方，才緩緩退去。

龍潛入水中，繼續攪動。

隨著他的攪動，一浪接一浪往岸邊湧，每一浪都比前一浪離小抹香鯨更近。

組織的工作人員死死盯著眼前的浪，想為他加油吶喊，又怕打擾到他。

好幾個人用力捂住嘴巴，等待見證即將到來的奇跡！

謝醒撐著傘站在離小抹香鯨不遠的地方，他沒跟其他人看小抹香鯨，而是一直看著海裏的龍。

他的動作看似沒什麽變化，仔細觀察才能發現，他握雨傘一直握得很緊，完全不像平時那麽風輕雲淡。

重覆了好幾次之後，一個浪頭終於緩緩靠近小抹香鯨，漫入它身下。

小抹香鯨感受到了浪花，激動地拍了一下尾巴，原地掙紮起來。

它想順著退潮的浪回到海裏！

還差一點。

龍盯著已經開始退潮的浪和再次掙紮起來的小抹香鯨，繼續奮力地拍擊著周圍的海水。

他要造出足夠高的浪。

只有當浪能托著小抹香鯨浮起來，小抹香鯨才能順著浪游回來。

龍在海裏已經用盡全力了。

他造出來的浪花還不夠大，好像這就是他的極限。

就差一點點。

龍心有不甘。

他已經能讓浪卷到小抹香鯨了，只要浪再高一點點，就能把小抹香鯨帶回來。

高那麽一點點就行。

龍忍不住在海裏使用了一聲龍吟。

聲音在海水中擴散，將海浪擊打得更高。

他像是從這聲龍吟中得到了鼓舞一般，又吼了一聲。

配合著龍吟，他攪動海水的時候更輕松一些，就像幹活喊著號子會讓人更有力氣一樣。

陰雨，臺風，龍吼，巨浪，幸好他們之前已經清場了，要不然配合著這末日一樣的情景，一定會嚇到不少人。

龍完全沒感覺到這種情景的恐怖。

在一聲聲吼叫中，他撥動海水撥動得更得心應手了，甚至產生了一點借力打力的心得。

一次次撥動的力疊加起來，湧上海岸的浪也越來越大。

浪一點點淹沒小抹香鯨，從只能浸濕它身下的沙子到淹沒它半個身軀，再到將它整個淹沒。

期間，謝醒抓住小抹香鯨身上的濕布拖了下來。

小抹香鯨徹底脫去束縛，擺動著尾巴，在海浪中轉頭朝大海游去。

它從岸上游進海裏，游到龍的身前。

這家夥身上還是傷痕累累，卻一點都不怕龍。

它睜著溫和的眼睛，靠近龍，輕輕蹭了一下。

龍低頭看著它，它又蹭了一下，用吻部碰了碰龍的身軀。

龍低吼一聲，這一聲單純是龍叫，而沒有使用龍吟。

小抹香鯨沒有叫，只是圍著龍游動了幾圈，像跟龍告別一樣，再次蹭了蹭龍，而後往深海游去。

龍沒有追，在後面目送它。

它游出幾百米後，一群魚從深海中往它那邊游，跟它碰面。

龍清楚地看見，那也是一群小抹香鯨，被救助的那條小抹香鯨歸入族群，和同伴依偎嬉戲著，一起往深海游去。

它們游出一段，浮到水面上，從呼吸孔往外噴水，像海上突然冒出的一股小噴泉。

不僅龍看到了，岸上的其他人也看到了。

還有工作人員拿出手機拍照。

龍送別小抹香鯨後，往岸上游去。

游到一半，他心頭一動，圖鑒浮了出來。

他得到小抹香鯨的圖鑒了。

龍心生喜意，歡快地低吼一聲，一邊縮小身形，一邊往岸邊沖去。

謝醒撐著傘站在岸邊等著他。

浪到了謝醒的腳邊，繞過他往後拍去。

小龍隨著浪來到謝醒腳邊。

小龍還沒來得及變回人形，謝醒伸出手來牽他。

小龍毫猶豫地把手放到他手上，在人立起來的同時變回人形：“主任，我拿到小抹香鯨的圖鑒了。”

在站穩的時候，葉雪衍已經變回了人形。

他疲憊而又充滿成就感地朝謝醒一笑，掏出圖鑒塞給謝醒：“是綠色的圖鑒。”

這又是一張龍族的前輩們沒有收集到的圖鑒。

謝醒翻開圖鑒：“恭喜。”

葉雪衍跟他一起看。

在看的時候，葉雪衍腦海中已經浮現了小抹香鯨的全部信息。

小抹香鯨屬於哺乳綱，真獸亞綱，鯨偶蹄目。

這是葉雪衍第一次收集到海洋哺乳動物的圖鑒。

不過應該不是最後一次，隨著他對海洋的了解越來越深入，去過的海域越來越多，他遲早會遇上更多的海洋哺乳動物。

小抹香鯨也屬於齒鯨亞目，抹香鯨科。

得到小抹香鯨的綠色圖鑒後，他對齒鯨亞目乃至鯨偶蹄目都有一定的了解，以後遇上其他鯨類，就知道該怎麽打交道了。

真讓人期待啊。

葉雪衍看著眼前的大海，有種現在就坐船出海的沖動。

邊上，謝醒也看完了圖鑒：“非常有價值的圖鑒。”

葉雪衍接過圖鑒，讓它消失在手中：“回去我就提交報告。”

事情已經處理完了，兩人並不著急回去，就在海灘上慢慢散步往岸邊走。

不知道受葉雪衍影響，風雨漸漸小了，天邊還變成了一抹明亮的天藍色。

葉雪衍又想到來的時候他說的話，不由轉頭看謝醒。

謝醒跟他對視，低笑了一下：“看我做什麽？看路。”

葉雪衍抿了抿嘴唇，說道：“主任，以後我可以直接叫你的名字嗎？”

謝醒：“名字本來就是讓人叫的，當然可以。”

葉雪衍改口：“謝醒。”

謝醒：“嗯？”

葉雪衍覺得他哪怕單純應一聲，都格外性感，於是又叫了一聲：“謝醒。”

謝醒再應：“嗯。”

謝醒給葉雪衍撐著傘，帶他一起回去。

葉雪衍看著他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，問：“主任，你給多少人撐過傘？”

謝醒偏頭，想了想，回答他：“歲月太漫長，有些記不清了。”

葉雪衍張了張嘴，心中酸澀，還有一點難過。

謝醒又笑：“近百年來，只給你一個撐過。”

葉雪衍盯著他：“那以後你也別給其他人撐傘行嗎？”

謝醒：“就這個要求？”

葉雪衍脫口而出：“這不是要求，是承諾。”

謝醒又笑：“我答應了，你可以向我提其他要求了。”

葉雪衍沒想到他真的應了，楞了一下：“我也向你承諾只給你一個人撐傘。”

謝醒攬著他的肩膀往前推了推，帶著他往前走，輕笑著說道：“那我要求，回去後，我們約會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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